聽蔣勛講沈從文,說他的自傳如何好,一時好奇,便找來讀。
小時候學《邊城》,只記得那爺爺喚「翠翠」,「翠翠」。名字好比一抹山的顏色,小姑娘個性單純得很。往後讀《湘行散記》,看那旅途艱險如何被他輕鬆帶過,反倒是人物和山水描寫得生動。
對有的作者我是一下子便喜歡,對沈從文的文字反倒是後知後覺。聽別人說他好,聽得多了,便好奇自己到底哪裡錯過了,再回頭看,漸漸才發現他文字的獨特風格。
這本自傳從他幼年時講起,貫穿整個青年時期,以他到達北京並在小旅店的簿子上寫下「沈從文年二十歲學生湖南鳳凰縣人」為止,這也是他真正從文的始端。
作品篇幅不算長,然而字極精煉。在第一篇《我所生長的地方》裡,有譬如這樣的句子:
「不過一切城市的存在,大部分皆在交通、物產、經濟的情形下面,成為那個城市枯榮的因緣,這一個地方,卻以另外一個意義無所依附而獨立存在」。看得透徹。
「兵皆純善如平民,與人無侮無擾。農民皆勇敢而安分,且莫不敬神守法。」有如寫史。
還有「地方東南四十里接近大河,一道河流肥沃了平衍的兩岸,多米,多橘柚。」仿佛一筆勾勒就出神韻,好看得很。
蔣勛曾特意提及沈從文寫自己如何逃學,後者則自己解釋「當我學會了看世界一切,到一切生活中去生活時,學校對於我便毫無興味可言了。」他認為智慧應當是從直接的生活上而得來的,而不是來自書本。他好奇新鮮的事物,幼時生活在水邊,自認一派清波對他「流動而不凝固」的感情有深刻影響。他形容自己的性格「不安於當前事務,卻傾心於現實光色,對於一切成例與觀念皆十分懷疑,卻常常為人生遠景而凝眸。」
《自傳》裡記錄了他童年如何頑劣,青年時期則從戎,見識不少。他記錄所歷經的年代,殺戮是如何的尋常。看似對於數字不敏感,實則精細地記錄著,令人震驚。他描寫人物,寥寥幾筆便刻畫其特點。他也記錄自己的成長,在後來的年月里,逐漸接觸書本、報紙,學得新的知識。文字成了他的長處,他作書記,寫得一手好字。
沈從文寫作與別人的不同處在於不加道德判斷的描述。他忠實地觀看和記敘,不為主觀偏見而掣肘。人性的複雜在他的文字裡顯現得多。他對於自己的態度也明了:
「接近人生時我永遠是個藝術家的感情」,我深為這一句話而感動。
總有人要磨掉稜角體悟人生,擁有天真方能擁有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