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杭州人,為了學畫,不遠萬里去法國勤工儉學,數年後放棄在油畫界鵲起的名聲,回到日寇蹂躪下的故國。抗戰結束,好不容易安頓下來,一聲遠古的呼喚,又吸引他把家搬到西北陽關之外,鬥風沙,摹古畫,數十年不輟。他,叫常書鴻;吸引他的,是敦煌。
對於敦煌,我早就心嚮往之。最早知道這「大也,盛也」的所在,是從余秋雨的《道士塔》、《莫高窟》等散文,中學時的我,對王道士(1849-1931)發現石窟、倒賣經卷的故事讀了又讀,至今難忘。大學時選修「中西文化交流史」,老師第一句話就是「如果遇到搞敦煌的人,一定要尊重,這些人的學問大得無邊」。直到幾年前,在中國美術館看了「盛世和光——敦煌藝術大展」,才第一次積累了些感性認識。
敦煌在中國,敦煌學在世界,而敦煌學的創始人——無論羅振玉、還是王國維——都是浙江人,這本傳記文學的主人公——常書鴻(1904-1994)亦不例外。
1923年,在西湖邊寫生時,他目睹雷峰塔的倒掉。1927年自費赴法,考取戴望舒曾就讀的里昂中法大學。1932年以優異成績,考入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校。1936年在書攤偶遇法國漢學家伯希和(1878-1945)的《敦煌石窟圖錄》,由此發現了自己一生的使命。為了接近敦煌,他不顧戰亂,立刻回國,在北京國立藝專西畫系任教。1937年,在北海帶著學生畫白塔時,他聽到了盧溝橋的炮聲,只得一路內遷。
1942年,教育部成立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監察院長於右任請常書鴻出任籌委會副主任。()1943年,他坐了一個月汽車、騎了四天駱駝,終於從蘭州抵達敦煌。這些四至十四世紀的藝術留存,正面臨風沙和無知的雙重侵蝕。常書鴻一方面保護、整理、研究,一方面與權貴周旋,爭取政府撥款。生活艱苦,顏料需要自制,他不以為意,大度地說「只要一家人住在一起,敦煌也是杭州」。
抗戰勝利後,研究所劃歸中研院,傅斯年代為解決了不少實際問題。諷刺的是,抗戰時期,敦煌雖然條件艱苦,卻因遠離戰事而吸引不少才俊前往;戰爭結束,常書鴻的不少助手卻無意久留,紛紛要求回鄉。研究、傳布工作仍在繼續:1948年春,完成了對洞窟的重新編號,總計465個(現在的公認數字是492個);夏,在南京舉辦「敦煌藝術展」,蔣介石前來參觀。
此後,敘事極為簡略,我們只是約莫知道:國民黨想把敦煌摹本搶運台灣,常書鴻沒有從命;1957年和1966年,他多次遭到批判。此外,常書鴻視敦煌為生命的全部,婚姻生活註定曲折,儘管他的生活不免受到敦煌的攪擾,但敦煌能遇見他,則是起死回生,幸何如之。魯迅曾說,「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樑。」常書鴻庶幾近之,不愧為「敦煌守護神」(趙朴初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