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報社近期和一所研究院進行了一次合作,就是對現在高校大學生的現狀進行一次調研。我作為報社的一線記者參與了調查採訪這個環節。
我第一個調查採訪的對象是一個叫張亮的大四男生。他的系主任告訴我,張亮是個獨生子,他的父親是一個包工頭,在幾個城市的郊外都有私家別墅。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家庭條件相當優越的學生,在學校的表現卻非常讓人擔憂,每門學科都亮紅燈,經常曠課,是學校里出了名的問題生,目前學校正準備給他作退學處理。他希望我們這次調查採訪,能給張亮一個機會,讓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並能及時回到學校來。
02
這次採訪從張亮的家鄉開始。因為學校提供不了張亮父親的電話號碼,我們只有按照張亮入學時登記的地址,找到了山東菏澤的一個偏遠村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張亮並不是獨生子,他有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弟弟,長年在村裡的建築隊幹活賺錢。而且,他父親並不是什麼包工頭,而是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地地道道的農民。知道我們的來意,這個純樸的大學生父親,露出了驕傲的神情,說:「亮子從小就聰明,成績一直很好,是村里這麼多年來,惟一的大學生。他去上學的時候啊,鄉長都來給他送行……」他絲毫不知道,一直令他驕傲的大學生兒子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到學校上課了。我並沒有把張亮的真實情況告訴他,畢竟,我這次來的目的,主要是調查採訪一個農村家庭培養一個大學生的成本。
當我問到在張亮上大學這近四年時間裡,家裡為他花了多少錢時,張亮的父親從屋裡一張破舊的紅色書桌的抽屜里拿出一摞信來,說:「這些,都是亮子給俺寄來的,每一封信都是要錢的,數量不等,也沒有人數過多少了。反正他一來信,我們就按照他要求的金額,想盡一切辦法湊齊了給他寄過去……」
正在這時,張亮的弟弟張豐歇工回家了,聽媽媽講了我們此行的目的之後,這個國中畢業就選擇打工的弟弟,來到了我的面前,對我說:「我有一個同學,也是在大城市讀書,一個月300塊生活費就夠了,有時候他還會靠做家教賺錢寄給父母。但我這哥哥,一個月至少要花1200多塊,他每次一來信,家裡人總是又喜又憂。喜的是,父母又可以在村里人羨慕的神情里接過郵遞員手中的信了,而每一次打開信,都讓一家人吃不下,睡不好。他每次要錢,沒有低於2000塊的,2000塊,對於我們這樣一個靠土地掙錢的農民家庭來說,真的是個大數目。我的工錢全都讓我哥花了,父母省吃儉用給他寄錢,甚至父親的腳被犁頭弄破了,也捨不得去醫院……所有親戚,都被我們借錢借怕了。好幾次,父母親都要悄悄地背著村里人去縣城抽血,換取不多的營養費。有兩次,錢實在不夠了,父母讓我和他們一起去了採血點……」說到這裡,張豐泣不成聲,「我們也希望能通過你們的調查了解到我哥哥在大學裡的真實情況,那麼多錢,他到底怎麼花的?」
看著張豐,我實在無法把張亮的情況隱瞞下去了,對他說:「張亮已經一個月沒有到學校上課了,學校有勸他退學的打算……」聞聽此言,一旁的父親目瞪口呆,拉住我,著急地問:「亮子為什麼沒有去上學?前幾天我才收到他的信,他說在宿舍里偷用電飯煲煮飯,讓學校罰了3000塊,要我儘快把這筆錢寄給他,不然就會被學校開除。」這事情我倒沒有聽說,張亮的父親顯然把我當成了知情人,以為我在刻意隱瞞什麼,當時就跑到鄰居家借電話,給張亮打電話。電話通了,一個學生告訴他,張亮已經很久沒有到學校上課了,至於在哪兒,他也不知道。放下電話的張老漢,差點當場暈倒。
「不行,我得去一趟學校,我要找到亮子,問問他到底怎麼回事!」張亮的母親也要跟著一起去省城,看看自己的寶貝兒子到底怎麼了。
03
從沒有進過城的老兩口,因為看望上大學的兒子來到了人流如織、高樓林立的省城。我和主編臨時溝通,決定不參與他們的進城探訪,只是從側面紀錄他們進城的過程。在城市裡,很多衣著光鮮的大學生,並不知道他們的父母在家裡如何節衣縮食,也不知道他們長時間不給家人寫信和打電話,父母對他們的想念之情。我想,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很有教育意義的。
在火車站的售票視窗,售票員問張老漢要坐票還是要臥鋪,張老漢老兩口異口同聲地說:「哪個便宜要哪個。」張老漢又補上一句,「如果站票便宜,就要站票。」
一出火車站,兩個茫然的老人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了。很多人拉他們入住酒店、坐車,卻沒有人告訴他們,那所高校在哪兒。一個賣哈密瓜的大嫂向他們推銷哈密瓜。一塊錢一塊哈密瓜。張老漢吞了吞口水之後,買了兩塊,一塊讓老伴吃掉,一塊裝起來,說要給張亮留著,說張亮最愛吃哈密瓜。賣瓜的大嫂告訴他們,坐36路公車就可以到達那所學校的大門口。
幾經周折,他們找到了張亮的宿舍,張亮的室友告訴他們,張亮確實很久沒有回來住了。張老漢問起偷電罰錢的事,室友說,偷電的事情很普遍,學校抓到了每次罰款20塊。室友的話,像一記鐵錘,狠狠地敲在了千里迢迢來看兒子的父母心上。室友還告訴他們,系裡正在商量對張亮的處分決定,讓他們快去求求情,也許張亮還能不被開除。
當系主任得知張亮真實的家境時,恨鐵不成鋼地說:「現在的孩子啊,也不知道是誰助長了他們的虛榮心!大部分問題學生都是讓虛榮心給害了!」「那請你再給孩子一個機會,我一定要讓他聽你們的話,好好學習!」「現在的問題是,你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得先把他找回來!」
04
城市這麼大,哪裡找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呢?老兩口犯了愁。只好分別守在大學的南北大門,希望能在張亮回到學校的第一時間就發現他。張亮的室友也幫著四處打聽。直到第三天,張亮的室友告訴張老漢,聽說張亮最近在水上樂園玩,去那裡看看,說不定能找到張亮。
室友的話音一落,張老漢就拉著老伴去坐公車。到了水上樂園的大門,張老漢隔著玻璃門就看到張亮的背影,那時,張亮正和幾個青春時尚的男孩女孩徜徉在游泳池邊上的搖床上。張老漢叫著,就要衝進去,守門人很客氣地攔住他,指著售票處說:「請你先買票!」「多少錢一張?」「160塊。」「啊!」張老漢的嘴張成了O型,張亮的媽媽看著兒子熟悉的背影大聲叫起了張亮的小名。
張亮轉過頭來,看到了父母,慌慌張張地跑出門來,把他們引到一個僻靜處,不滿地問:「你們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你們來幹什麼?來之前也不給我說一聲!」歷盡千辛萬苦的老兩口剛見著兒子還沒有醒過神來就一連遭到兒子的三個追問,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張亮又問了:「我上次寫的信收到了嗎?」「收到了,就是那個偷電罰款的事兒,是嗎?錢我都帶來了……」張亮的媽媽打斷了張老漢的話,說:「亮子,聽你的室友說,你們學校偷電罰錢才罰20塊啊,你怎麼……」 「你們還去了學校?你們怎麼能這樣?我是你們的兒子,你是信我的話還是信外人的話?」
看著振振有詞的兒子,張老漢說:「現在不管問題的真假,先回學校去吧。找系裡求求情,晚了,可就來不及了!」說著,張老漢把手中的哈密瓜遞給張亮。當張亮聽說父母還去了系裡,馬上推開張老漢的手,大聲咆哮起來:
「你們去那裡說了些什麼?你們怎麼能這麼做呢?你說我一個村里出來的大學生,我容易嗎?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你們沒有權,也沒有錢,你們說,你們到底給了我什麼?成全我一點點的虛榮心好不好?你們根本不懂城市是什麼,不懂大學校園是什麼,你們這次來,把我的臉都給丟盡了,還怎麼讓我在這裡繼續呆下去?把錢給我,你們走吧!」
張亮堅持著不跟他們回校,萬般無奈,老兩口再次來到了學校,找到了系主任,求他拯救自己的兒子。面對系主任為難的表情,老兩口一下子跪下了……
05
當我看到攝影師跟蹤拍攝下來的DV片時,心裡很難過。像張亮這樣不考慮家庭的實際情況,過分貪圖享受的人,在我們的生活中有很多。他在遠離父母的城市生活,或者是工作或者是學習。他吃100塊錢一盒的哈根達斯,喝幾十塊錢一杯的咖啡,他花300元去做一次頭髮,他請鐘點工打掃衛生,花幾千塊錢去健身房練功……這些人,主張享受生活,提升品味,但從來不想想為自己讀書而四處借債的父母,不想想年邁的父親還在田裡勞作,不想想母親還在昏黃的燈光下修補衣褲,不知道,一盒哈根達斯可以讓父母一個月都吃得很好,不知道父親給別人打短工一星期的工錢還抵不過他請三個小時鐘點工,不知道他去健身房一年的費用遠遠超過他父母一年的收入……出身卑微,永遠不應該成為貪圖享受的理由,而自強不息、堅韌不拔則是現代大學生進入社會、立足社會所必備的精神。
我們都在追求更好的生活,從質量到品味,但如果我們首先不能做到心安,生活的質量和品味從何談起呢?在開始享受生活之前,請安撫好自己的父母,他們這一路走來,更需要享受幸福,生活也理應給他們這樣的回報。
這一次調查採訪,讓我了解到部分大學生生活現狀的同時,也更清楚地發現了教育的缺憾。每一個孩子曾經都是天使,但有很多天使卻被寵壞了。孩子的不懂感恩、虛榮心強、好逸惡勞,到底是誰的責任?家庭?社會?學校?孩子自己?或者都有,但誰家有這樣的孩子,最身心疲憊的,肯定是父母。
如果留意一下身邊,就不難發現,一個40歲的媽媽帶著10歲的孩子上車,會把惟一的位子留給孩子;外出遊玩,父母不論有多渴,手中會為正處在人格打造階段(專家稱6歲到12歲是人格形成階段)準備一杯水……父母愛孩子,這永遠沒有錯,但是,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家長不妨教會孩子懂得與人分享。你在把物質給予他們的同時,也把自私、虛榮給了他們,時間久了,他們就處處只為自己著想。所以,教會孩子分享比教會孩子享受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