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同事找到我,要和我說說心裡話。我聽後十分開心,因為這對我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她說,今年是她參加工作的第十個年頭,回首來路,憾跡斑斑。她做班主任,工作繁忙,壓力巨大;孩子尚小,無人援手;她也曾有過萬丈雄心,但是,慢慢地,庸常的生活之水就將她那稜角分明的理想磨成了卵石。她為這十年的庸碌無為懊惱,也為下一個十年會將自己帶向何方而惶惑。她問我:「您說,我該怎樣獲得一種『存在感』呢?」
我想,不管她能否獲得自己意欲追尋的「存在感」,她可貴的反省,已經是在向昨天那個得到了「差評」的自我宣戰了,這本身就是朝自我救贖邁出的偉大一步;然而,十年的光陰,埋殯起來畢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那種頹靡懊喪,那種焚心烹骨……我在為她的覺醒歡悅的同時,也為她給自己入職十年打出的「差評」而嘆惋。
在我看來,每個教師的面前都擺著兩種事——緊急事,緊要事。緊急事是眼下就要接受評價的事:備課、上課、賽課;緊要事是滯後接受評價的事:成長、成就、成功。籠統說來,前者逼著我們「犧牲」,後者逼著我們「自救」;前者是「成全他人」,後者是「成全自我」。有人可能要悲鳴了:這不存心要撕裂我們嗎?其實,「犧牲」與「自救」,「成全他人」與「成全自我」是相輔相成的關係,瞧,孔夫子一語就說穿了:「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注意,這裡的「己欲」很重要。想想看,一個連自己的「立」和「達」都不在意的人,怎麼可能盡心竭力地去「立人」「達人」?正因為如此,朱永新先生提倡教師「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我以為「幸福完整」亦可理解為一種「完整的幸福」,不僅要「幸福他人」,也要「幸福自我」。
有時候,我的同行們喜歡拿「犧牲」做不能「自救」的託詞——「我光忙學生了,哪有時間忙自己?」須知,這說法恰似一塊遮不住羞的遮羞布,它暴露了說話人對自我平庸狀態的一種逃避不及的抓狂。
我曾經帶領我校全體中層去豐潤岔河中學考察學習。那是一所極普通的鎮中,50多名教師,卻出了30多本書。我們當中有一位中層激動地跟我說:「咱們也可以給老師們出書啊!」我說:「好主意!不過,哪個老師手中有可以湊夠一本書的東西呢?」她建議道:「我們可以按教研組出書啊!同教研組的老師們把論文湊到一起,肯定能湊成一本書!」這時候,岔河中學的崔小英老師忍不住插話道:「我們校長堅決反對『湊書』!兩口子都不可以湊到一起出書,作者必須是單個人!」我回頭問我們那箇中層:「你能琢磨透他們校長的良苦用心嗎?」——在某些時候,最親密的人都幫不上你。精神的成長,純屬「個體事件」。
「持續貢獻」,這是我無比摯愛的一個詞。上帝給了每個人足夠多的時間讓你去圓夢,只要你肯於用針尖去一點點挑土,絕不輕言放棄,你就有收穫一座山峰的機緣。
西西弗斯每天推著巨石上山,當他費盡千辛萬苦將巨石推向山頂,巨石都會不可阻擋地滾落。這種徒勞無功的勞作,確乎是一種最為「誅心」的懲罰。但是,即便是這種毫無詩意可言的乏味勞作,西西弗斯都能從中找到無窮樂趣——快推、慢推,左推、右推……每一次征服帶給他的喜悅都是足金的,都是迥異於前的。我想,回首往事,西西弗斯絕不可能給自己的昨天「差評」。
我總用這段話跟同仁共勉:「要讓明天那個自己感激今天這個自己的勤勉,不要讓明天那個自己抱怨今天這個自己的慵懶。」我作詞的《開一學子志氣歌》中有這樣一個句子:「人人生來性本懶,犯懶犯成蟲一條。」人人都有惰性,順從惰性,我們的人生必將一事無成。
拒絕成為自我的「差評師」——你做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