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破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鉤》
作者:李璟
原文: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
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
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
注釋:
1、攤破浣溪沙:詞牌名。又名「添字浣溪沙」「山花子」「南唐浣溪沙」。雙調四十八字,前闋三平韻,後闋兩平韻,一韻到底。前後闋基本相同,只是前闋首句平腳押韻,後闋首句仄腳不押韻。後闋開始兩句一般要求對仗。這是把四十二字的「浣溪沙」前後闋末句擴展成兩句,所以叫「攤破浣溪沙」。
2、真珠:以珍珠編織之簾。或為簾之美稱。《西京雜記》:「昭陽殿織珠為簾,風至則鳴,如珩佩之聲」。玉鉤:簾鉤之美稱。
3、依前:依然,依舊。春恨:猶春愁,春怨。鎖:這裡形容春恨籠罩。
4、悠悠:形容憂思不盡。
5、青鳥:傳說曾為西王母傳遞訊息給漢武帝。這裡指帶信的人。《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幸有三足鳥為之使。」註:「三足鳥,青鳥也。主西王母取食。」雲外:指遙遠的地方。
6、丁香結:丁香的花蕾。此處詩人用以象徵愁心。
7、三楚:指南楚、東楚、西楚。三楚地域,說法不一。這裡用《漢書·高帝紀》註:江陵(今湖北江陵一帶)為南楚。吳(今江蘇吳縣一帶)為東楚。彭城(今江蘇銅山縣一帶)為西楚。「三楚暮」,一作「三峽暮」。
翻譯:
捲起珍珠做的帘子,掛上簾鉤,
在高樓上遠望的我和從前一樣,
愁緒依然深鎖。
風裡的落花那麼憔悴,
誰是它的主人呢?
這使我越想越加茫然。
信使不曾捎來遠方行人的音訊,
雨中的丁香花讓我想起凝結的憂愁。
我回頭眺望暮色里的三峽,
看江水從天而降,浩蕩奔流。
賞析:
這是一首傷春詞、春恨詞。詞人賦恨在者所在多有,然慣用暗筆,像這首在詞中點明「春恨」還是罕見的。詞的上片從落花無主著筆,寫春恨所以產生的觸媒;下片從思念難解立意,將春恨產生的根源揭示得含蓄而又深沉。作者用了詞家慣用的對景抒情的手法,然而卻用得很不一般。
詞的開頭頭先來了句「手卷真珠上玉鉤」,即非景語,也非情語,而是客觀平直的敘述,算不上以景呼情,也算不上以情喚景。首句「真珠」二字或作「珠簾」,但正如古人所云:「言『真珠』,千古之善讀者都知其為簾,若說『珠簾』,寧知其為真珠耶!是舉真珠可包珠簾,舉珠簾不足以包真珠也。後人妄改,非所謂知音。」「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二句委婉、細膩,捲簾本欲觀省景物,借抒懷抱,而既卷之後,依舊春愁浩蕩。可見,「鎖」是一種無所不在的心靈桎梏,使人慾銷愁而不可得。而「春恨」並不是抽象的,「風裡落花誰是主」,風不僅吹落花朵,更將凋零的殘紅吹得四處飛揚,無處歸宿。在這裡可以看到的是人的身世飄零,孤獨無依。
上片結句「思悠悠」,正是因此而思緒蕭索,悠然神往。
下片從人事著筆,是對春恨的進一步申說,也是「思悠悠」的直接結果。「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則點出了「春恨」綿綿的緣由所在。此句反用西王母與漢武帝典故。據說三足的青鳥是西王母的侍者,七月七日那天,漢武帝忽見青鳥飛集殿前,遂後西王母即至。然而所思主人遠在雲外,青鳥也不為之傳信,思念難解的主人公就更加感到春恨的沉重了。「丁香結」本是丁香的花蕾,取固結難解之意,詩人多用它比喻相思之愁的鬱結不散,如李商隱《代贈》詩有句:「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李璟的獨創就在於將丁香結化入雨中的境界,使象徵愁心的喻體丁香花蕾更加淒楚動人,更加令人憐憫,「青鳥」、「丁香」二句合看又恰是一聯工穩的對仗,一人事,一時景,這律詩般的俊語將思念難解之情寫得既空靈透脫而又真摯實在。至此,詞的感情已經十分濃郁、飽滿。()當手卷真珠上玉鉤的時刻,已經春恨綿綿;風裡落花無主,青鳥不傳信,丁香空結,則徒然的嚮往已經成為無望,這已是無可逃避的結局。
最後以景語作結:「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楚天日暮,長江接天,這樣的背景暗示著愁思的深廣。「接天流」三個字讓人想起「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就這一意境而言,李璟李煜父子是一脈相承的。另外,從整首詞來看,末句的境界突然拓展,詞中的一腔愁懷置於一個與其身世密切相關的歷史地理環境中,與心靈的起伏波動也是密切相合的。
那充滿「春恨」的人事內容究竟具體何指。據馬令《南唐書》卷二十五載:李璟即位,歌舞玩樂不輟,歌師王感化嘗為之連唱「南朝天子愛風流」句至再三再四以剌之,李璟遂悟,作《浣溪沙》二闋並手書以賜感化,其中就包括這一首。這樣看來,詞中的春恨就不是這位風流天子對景抒情的一般閒愁,很可能是南唐受周威脅時的危苦感慨,而「青鳥」句就是憂國之思的深沉寄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