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之魂讀後感(一)
在當下的圖書出版界,好像突然流行起了思想史專題,大有思想正紅的趨勢。前幾日逛書店,就接連發現幾本新近出版的圖書,如「五月文叢」的後續本,《五四之魂》、《論北大》,前一本是林賢治先生在出版《午夜幽光》後的第二本,後一本則是錢理群先生繼《我的精神自轉》以後,續寫北大生活的又一力作。對於文化界來說,圖書的出版或許是件好事,但對於知識分子們,並沒有什麼值得慶幸的地方,相反,一旦想想成為熱門,就該警惕思想的膚淺與異化了。知識分子,本來應該處在邊緣的邊緣,以冷眼觀察社會,批判社會,一旦知識分子成為文化界的中心,思想也就不再稱之為思想,知識分子批判社會的功能也就隨之弱化,甚至消失。
由於對錢老先生還算比較熟悉,早在大學時就開始讀他的書,所以,為了能有些新鮮感,還是先買了林賢治先生的《五四之魂》與《午夜幽光》。工作以後,讀書的機會比以前少了很多,只能忙裡偷閒地利用點時間閱讀。一本《五四之魂》讓我耗費兩周時間才啃完,掩卷遐思,頗有些感觸。
林先生之所以選擇「中國知識分子精神史」作為副標題,除了他自序中所謂的大抵是取舊作「五四之魂」中的意思以外,私下揣測,當是為了呼應《午夜幽光》的主題。一個偏重中國知識分子,一個偏重西方知識分子。按照林先生的說法,即使文字表面是在臧否西方,但最終指向仍是當下的中國。作為傳統的中國知識分子,包括林先生在內的大批學人,或許早已諳熟中國式的表達方式。這種極為隱晦的表述,在許多他們的追隨者那裡,一再得到回應和傳承。
其實隱晦,僅僅是從一方面而言。看過全書的內容以後,激情澎湃的感覺會時刻激盪人的心靈。反叛與激進不止是全書的主題,更是五四的靈魂所在。或許正像林先生一再申訴的那樣,思想界一直批判五四批判過於激進,甚至有盡毀激進主義的趨勢,但在當時的中國,加入不以這種激進的方式,非但不能衝破封建勢力的牢籠,反倒會淹沒在傳統的浪潮中,因為,傳統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所有的知識分子們必須擰成一根銳利的箭,非如此,不能衝破陰霾。
對於我個人而言,這本書當有另外一層意義。川大三年,當我踏進學術之門時,接觸到地大多是反思五四激進主義,重新評定傳統文化這個層面。我的導師劉文勇先生也是以批判五四激進之風,重估儒家文化與文論見長。對於五四時的激進主義,雖然以前在陳來先生和高力克先生的書裡曾研讀過,但大抵也是批判得多,辯護得少。林先生算是一個異類。對於他的辯護,以我之學思,現在還不足以有所評判,但至少為我打開了一扇窗,讓我能夠以另外一種眼光看待五四,包括其中的一些人物。這些人物在當時的中國,已是名聲鼎沸,一呼百應了。他們包括魯迅、胡適、陳寅恪、胡風、周揚、丁玲、巴金、顧準,張中曉、董樂山、遇羅克,當然,還有毛澤東。
五四之魂讀後感(二)
德國現代哲學家哈貝馬斯曾經將西方的古希臘時代和中國的春秋戰國時期稱作人類思想的「軸心時代」。在那個時代,人類的思想通過一群智慧的頭腦迸發出燦爛的火光,那火光不僅照亮了當時整個社會的方方面面,涉及政治、經濟、文化、倫理、哲學各個領域,而且,烈焰熊熊,直抵今天。那個時代留下的思想遺產,奠定了整個人類的思想基礎,其規制的思想概念、哲學範式,至今仍然是我們思維的基本工具。蘇格拉底、佛陀、孔子與耶穌,他們的思想,經過數千年來的不斷修補與完善,仍在我們身邊,構成了整個人類思想大廈的基石。
如果將「五四」放到中華文明思想史上,這無疑也是另一個「軸心時代」。不管是從歷史的劃界,哲學的嬗變,還是文學的分期,也不管是從思想的播遷,還是生活方式的變革,「五四」都堪稱一個全新的起始點。群星的閃耀讓「五四」的天空變得明淨、爽朗。在這裡,真正出現了歷史上少有的「眾聲喧譁」局面:改良者趨之若鶩,革命者如過江之鯽,東方傳統文明的堅守悲壯激烈,而西方文明的傳播風捲殘雲,馬克思主義、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在中華文明歷史上,全人類優秀文明的結晶——民主、自由、科學——第一次出現在自己的知識譜繫上。最難能可貴的是,這一切都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的——它不是基於自己土壤的自發緩慢的生長,而是橫向的移植,有如天外來客般直接插入我們固有的思想文化之中。這種接納,尤其需要開放的胸襟。僅僅這一點,就足以讓「五四」超越漢唐盛世,而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大時代」。魯迅、陳獨秀、胡適、蔡元培、錢玄同……這些閃耀在大時代的群星,註定要讓後人深深地鉻記。
然而,歷史總是以殘缺之態呈現在後人的面前。「五四」的火光太猛,太耀眼,同時卻也太短促。一陣沖天火光之後,()旋即轉於熄滅,漸漸陷於無邊的黑暗包圍之中。儘管其餘焰直至今天仍時閃時滅,但它鄉畢竟太短促,還沒來得及紮根在社會的最深處。這不能不讓人扼腕長嘆。
林賢治先生從「五四」所蘊含的思想價值及價值流變的角度寫就《五四之魂——中國知識分子精神史》一書,為人們理解「五四」,勾畫了一個清晰的思想脈絡,宛如一陣清風吹散濃霧,讓閃光的河流呈現在陽光之下。今天看去,「五四」之河幾成無法入海的內陸河。從「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知識分子自治,到知識分子在革命中分化,或招安或被黨派鬥爭所淹沒,再到一次又一次的思想論爭,直至解放以後,政治環境的變化使思想漸漸由地面狀態而轉入地下狀態,以公共知識分子自居者日益喪失自我,最終在上世紀八十至九十年代的「反思」等思潮中,「五四」幾乎因激進主義而慘遭全面曲解與拋棄。「五四」之河,在不足百年的短暫歷史中就無以為繼,漸漸乾涸在極權主義的扼殺與消費主義的瓦解蠶食之中。
在林賢治先生眼中,真正的「五四」是一場知識分子的自治運動,這是一個沒有所謂「價值中立」的學者時代,有的只是敢於擔當的公共知識分子。短暫而鬆弛的政權為其提供了天然的良機,而後來的政治的、文化的闡釋均是外部所強加的而已,正是這些強加的闡釋,遮蔽了「五四」,扼殺了「五四」,讓「五四」趨於沉寂與虛無。
林賢治在書中的一段話應該值得我們反醒,也說:「如果我們把『五四』的一代看作是一群可惡的離經叛道分子,復仇主義者,青年暴徒,夢遊症患者,白痴,自大狂,西洋文化丐幫,口號製造商,縱火犯,教唆專家;如果我們讓他們放下物中的堂。吉訶德的長矛,改執盾牌;讓他們從星散的各地集中到指揮刀下,所有的動作,都服從同一支號角;甚至讓他們沒入更浩大的群隊裡,猶如海洋有水,卻不見河流和涓滴,沒有獨立的奔;如果不承認知識分子的主體價值,把激進主義除掉,那麼『五四』將成為空白。如果我們認同他們的價值觀念,狂飆式風格,認同他們的破壞和建設,『五四』就是一個年輕的建築群……」
正如作者自云:「由於精神的介入,歷史才是真正可理解的。」林賢治將「五四」與上世紀四十年代的幾次思想論爭、延安整風運動、解放後腥風血雨的反右運動以及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聯繫起來,用民主、自由、科學在各個時代空氣中的濃度進行觀照,理出了民主、自由、科學與傳統文化中的極權主義的糾纏與鬥爭的線索,從而使全書有了更加明晰的指向。
事實上,任何歷史都是當下的歷史,歷史只有在指向當下與未來的時候才顯出它的意義。林賢治從「五四」出發,進而刻劃了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精神史,目的當然不僅僅是對歷史進行淺薄的回望。
與「五四」一樣,《五四之魂》一書處處閃爍著思想的光輝。我相信,書的背後,一定有一顆自由敏銳的靈魂。只有自由,才能讓思想發光,只有自由,才能突破樊籬,自我覺醒。這裡所指自由,當然不是一個思想者的外部環境,而是思想者的精神本身的一種特質,本質上則體現為對自由與正義的追求、嚮往和不倦的思索,它通過自覺,有意識地擺脫了當今環境所強加的種種塵封已久的蒙蔽,以及無時不在的分化、瓦解和誘惑。於此而言,自由,就是對事物的穿透力,對神話「祛魅」的能力。
世界上的書千千萬萬,但我常常把它們粗略地分成兩類。一類是使人愉悅卻糊塗的書,讓人在淺陋與甜膩中緩緩旋轉,以致終於迷失方向。另一類是讓人痛苦而清醒的書,比如魯迅的書。林賢治的《五四之魂》無疑屬於後者,它讓人在目睹「五四」之火熄滅的痛苦中清醒,並鼓盪起奮鬥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