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洗臉的時候,美容院的小姑娘說,聽說北京很大的霧霾,幾米開外,就看不清人,太可怕了。
另一個說,是啊,空氣越來越糟糕了。
先前的接著話茬,聊起了老家與都市的區別。
在老家,天藍如綢,夜晚的時候,星星又大又低,河水清冽,魚蝦躍動,堤岸上柳枝撩人,漂亮得連最好的公園,都像是一個贗品。
我問她,那你想回去嗎?
她說,老家雖然自然環境好,但太封閉了,人的格局也太小了,還是應該活在開放點的地方。
眾附議。
皆言:然。
一個說,說句不好聽的,在小地方,你換了兩個男朋友,都會被當成一個蕩婦。
我也是從小縣城出來的人。
一隻贛地土妞,一身泥巴味,半生小地方生活經歷,因此,對她們所說的,並不陌生。
固然,小地方消費水平低,環境好,空氣無污染,瓜果蔬菜親手種,無農藥,沒化肥(這還是農村才成,縣鎮以上,都得買),吃得延年益壽,萬歲萬歲萬萬歲。
還有,不堵車,從東頭到西頭,只要打個屁的時間。
而鄰里鄉親領導同事,都是熟稔的親朋,好辦事,好說話,四通八達,任何破事都能找得到後門。
舒服嗎?
當然。
簡直是過上等生活,享下等情慾,付末等勞力。
然而,以上種種給我們架構的,卻不是一種自由、公正、有趣、充滿未知的人生,
而是一種封閉的、老人式的、拒絕成長的、一目了然的生活。
每個人年少輕狂時,都曾隱隱告誡過自己:當我長大,萬不可成為那種人——那種人,正是小地方正批量生產的人。
小地方固有其善,亦有其美。但,之於一個不甘平庸的年輕人,更多的是弊病:
1,不自由,不寬容。
因為封閉,守舊,求穩,小地方變成一個龐大的玻璃罩。在這個罩子裡,一切以和為貴,以集體為重,以表面的風光為榮。
個體的個性化,自由意識,對權威的質疑,對固有觀念的挑戰等能力,都會被壓抑,然後慢慢被環境所消解。
而思想的不開放,必然也導致身心的不自由,對他者與自己的不寬容,道德綁架,窺視成風,一如楚門的世界。
生活成了一場漫長的表演。
每個人,都是沒有作品的演員。
2,資源匱乏。
人文的。物質的。社交的。
當年在小縣城,猶記得對周圍人說,想看一場話劇。被罵裝逼。因為沒有,便認為不存在。
環境以其強大的趨同性,讓每一個特別的人,慢慢地萬眾一心。
就像一口千年火鍋,原本都是下鍋菜,煮著煮著,都成湯料了。
倘若你是一個異類,那麼,必成《刺客聶隱娘》中的青鸞:
一個人,沒有同類。
3,關係至上,能力靠邊。
不論是非,只論親疏。
不看高下,只看背景。
不重能力,只重潛規則。
原本在事業上奮鬥的,都改在人際關係上奮鬥。
原本勇於擔當的,都在各種後門裡來回。
4,反智。
反文藝。
反思想。
反知識。
遇到爭執,對言說者態度的在乎,遠大於對是非、對錯和真相的在乎。
犬儒主義者遍地,不僅自己不相信奮鬥,反而以過來人的姿態,嘲笑奮鬥。
最後,形成一種怪異的審美:以粗鄙為美德,以墮落為常理,以邪惡為個性。
5,生活沒有質感。
敷衍過了工作日,周末或夜晚,屬於自己的時間裡,只有痲將、淘寶奔跑吧兄弟。
要麼聚眾喝酒,一邊花式灌酒,一邊在酒桌上尋找出軌對象。
要麼八卦成性,蜚短流長,舌頭在各種人的下半身來來去去。
6,缺乏界限。
隨意打探隱私。
你為什麼不結婚?你多少錢一個月?你準備什麼時候生孩子?你買房了嗎?買車了嗎?有對象了嗎……
公域私域不分。
討論公共事件或現象時,不出兩句,馬上改為攻擊隱私。
平庸之惡無處不在。
7,拜權拜錢。
不相信夢想,不相信才華,不相信生命存在,自有其意義。
關注點永遠是:誰的官職更高,誰的車更貴,誰的房子更大,誰家女孩更鮮嫩多汁。
……
以上種種,我都可以找出一大堆活蹦亂跳的例子作佐證。但我想,這是任何在小地方呆過的人,都感覺得到的共識。
自然環境沒話說,社會環境太差了。
而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
路西法效應證明,人在不同的制度中,不同的社會情境裡,其意識和行為,都會呈現不同的變化。
寬容自由,充滿尊重的環境裡,我們可能都是身揣小馬達,心懷小太陽的有志青年;
然而在另一種守舊的環境裡,我們可能就變得暮氣沉沉,未老先衰,成為父輩的翻版。
《變形記》裡,有一期是林依輪的兒子變形。
他是優雅如王子的男孩,貴族范,文藝氣,言談舉止,都可看出良好的教養。
然而,即使是他,在陝西農村里,面對粗蠻無禮的同伴,無法自控地動怒流淚,後來言辭無禮,幾乎要打起來。
進入一個環境,一個群體,就進入一種特定的秩序。
你必須順應這個秩序。
而制度一旦被認同,人的行為必被塑型,亦會影響到人的心理、意識、觀念等精神領域。
環境改變,規則隨之改變,人的價值觀、道德觀、以及精神境界也隨之重構。
這就是津巴多所說的「情境的力量。」
1971年,菲利普·津巴多主持了「斯坦福監獄實驗」。在這個實驗裡,人性的脆弱彰顯無疑,不同的情境下,我們會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反觀現實,我們也經常看到斯坦福監獄實驗式的場景。尤其是當人們喪失了自我意識,就很容易被他人、形勢、環境等大趨勢所驅動。
莫羅說:「我們都是自身情境的囚徒。」
如果你不想要一個毫無懸念的人生,那,請不要呆在小地方。
去一個廣袤的世界裡,那裡或許壓力覆頂,冷漠遍地,勢利橫行,但自由同樣無處不在。
就因為自由,你想生長成什麼樣,完全在於你自己。
你犯了錯,都有機會重頭再來。
甚至空虛寂寞冷時,約炮也方便得多呀。
看到這裡,也許有人說,小地方也能出人才呀,比如湖南湘潭的某農民兒子。
其實,這陷入了基本歸因錯誤。
人們在考察原因時,具有高估傾向性因素(譴責或讚譽人)、低估情境性因素(譴責或讚譽環境)的雙重傾向。
我們單考慮他的出身,卻沒有想到,他的教育地、起勢地、指揮地、以及後來的權力中心,都在都市。
小地方還是大城市?
這是個被討論過無數次的問題。
各有其答案,各有其選擇。
然而,我還是覺得,拋去物的因素不講,在都市生活,我們會更忠於自己。
我們家可二因為重度躁鬱症,從《新快報》辭職回萬載時,我非常擔心,他雖然聰明得欠打,犀利得招人煩,但越是如此,書讀得越多,心中越有譜,在小地方就越格格不入。
我說,回去幹嘛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這不,雖然藥沒停,狀態卻越來越差,終於又要出來了。